20070630c-《那些花儿》
20070630c-《十六岁的唇彩》

16岁那年,我在杂志上发表文章,有一个邻城的男孩写信给我,说,好喜欢你的文字。那是我第一次从一个异性那里,得到这样真诚的赞美。 我的心即刻像那娇羞的莲花,无限温柔下去。

于是便开始书来信往,把心底最细腻的一份情思,悄无声息地写在纸上,附在美丽的邮票上,而后投进丁香树下绿色的邮筒里。那是最美好的一段年少时光吧,我的心里,充溢了欣悦和羞涩,少女的所有忧伤和欢喜,晦暗和明亮,第一次,在一个男孩子面前,花儿一样,带着初恋特有的甜蜜和清香,一瓣瓣绽放开来。

有一天,在信里,男孩子说,我们见面好吗?你来,或者我去。我握着信疯跑到操场高高的看台上,而后再往下一步步走。我终于体会到那种晕眩的感觉了,它那么真实地环绕着我,就像那些云朵偎依着霞光,光芒让它们无处可逃,亦不想去逃。

路过一个楼梯口的镜子前时,我无意中一瞥,看到的,不仅是脸上少女的红晕,还有一个衣着素朴戴了眼镜的拙笨又毫无灵气的女生,那才是真正的我!一个除了写字,再无优点可以展露的女生。文字里的我,不过是梦里渴盼中的,那个有许多人来喜欢的完美女孩。可是,偏偏,除了妈妈,再无人说过我是美的。老师们总是说,你这样平凡的女孩,如果不好好学习,还能做什么呢?周围的女孩子也说,看安是一个多么平淡无奇的人啊,她连唱歌都走调呢。

但我还是在男孩一次又一次的请求里,回信给他,说,好,我坐车去你看你

信寄出去的那一刻,我便开始搬出自己所有漂亮的衣服,一件件地用清水洗,去除那些折叠的痕迹。我又取了自己积攒下的钱,去眼镜店,悄悄配了隐形。店主是个温和的女人,她看着我额头新冒出的旺盛的痘痘,柔声说,你这么小,戴隐形对眼睛不好的。我低头不言语,只是哗哗倒出大堆的零钱,一个个数好了,便转身飞快地跑掉。回家后妈妈看着我洗好的衣服,揉揉我乱蓬蓬的头发,说,什么时候安这么勤快了呢?我闻着衣服上太阳的香味,突然地笑了,我昂头冲妈妈撒娇,说,安真的变了吗?妈妈笑,说,是啊,安16岁了,比以前更可爱乖巧了.

是妈妈的这句话,让我一下子充满了喜悦和信心。我想起那件从没有勇气穿出去的蕾丝花边的公主裙,想起可以与之搭配的浅粉色凉鞋,还有能够将头发松松挽起的紫蓝色丝带。或许,它们会让一只丑小鸭,漂亮起来吧,我想。

就这样坐上了去邻城的汽车。躲在角落里,掏出一面小镜子,将从妈妈梳妆台上偷偷拿来的一管口红,涂了又涂,擦了又擦。最后,在镜子里,看到一双惊讶看过来的眼睛,才手足无措地将口红放起来。但还是因为慌张,把一道难堪的红色污痕,赫然划在了洁白的裙子上。我拼命地擦啊擦,但那痕迹,却是愈来愈鲜明,直至最后,我终于难过地决定放弃。

那时,车也慢慢地开进邻城的小站。我在小站的门口,看见一大堆来接站的男人女人,一脸的慵懒,也一脸的灰尘。这只是一个灰扑扑的小城,并没有男孩信里描述的枝干苍劲的法桐,和干净清爽的青石板路,而他说过的那些沿街叫卖花儿的女子呢,怎么也全然没有痕迹?

我坐在车里,看到眼睛疼了,才终于相信,他没有来,也不会再来了。 因为,他或许根本就是一个比我还要自卑的男生。他撒了谎,却不像我,有勇气来面对那些原本善良的谎言。

悄悄地回到家,看见母亲正帮我整理卧室。 她依然笑着问我,安今天在学校补习功课开心吗?我走过去,突然从背后拥住妈妈。无声地哭了。过了许久,妈妈才回转身,温柔地问我,知道你配了隐形,是不是因为不适,后悔了?我没有抬头,哽咽不止,说,妈妈,安在没有读大学以前,再不会戴隐形了。妈妈便拍拍我的脑袋,笑道,可是不戴眼镜的安的确漂亮呢,妈妈相信你今天一定是班里打扮得最漂亮的女孩子,对不对?没有人比我们安,更像是公主呢。

后来有一天,我在自己的抽屉里,发现了一管崭新的美宝莲的唇彩,还有一副小巧的隐形眼镜盒。我摘下笨重的眼镜,小心翼翼地戴上隐形,又对着镜子,淡淡地涂上一层唇彩,那个素朴的我,即刻变得鲜亮润泽起来。那一天,我18岁,即将进入大学,这份特殊的生日礼物,是妈妈给的。她在留下的纸条上说,安,今天,你终于长大,可以无需再那样卑微和自怜,我的女儿,可以勇敢无忧地去追求真正的爱情和美丽了……

那个曾经自卑到试图用别人的称赞,来鼓励自己的女孩,终于长大到可以拥有一管唇彩的年龄。而成长中的苦涩与疼痛,也在这样的时候,如轻烟一样,从容自然地淡去了。